如果你走在上個世紀解放前的濟南大街上,碰到這么一個人,穿著筆挺時髦的毛料西服,戴著一副斯文的金絲眼鏡,肩膀上卻扛著一只猴子,一副只知道玩樂的少爺模樣……那么準沒錯,這個人就是王寂子。
王寂子的老家在黃河以北的山東濟陽,家中是不大不小的地主。王寂子兄弟三人,他們有個很能干的父親叫王海南,在濟南做生意,賣土特產(chǎn)和食用油,生意很好,最后發(fā)展成了大油坊,店鋪品種多樣,在濟南遠近聞名。
王寂子從小就很聰明,為了讓最小的兒子接受更好的教育,開明的王海南不惜錢財,把他送到了文化氣息濃郁而新潮的上海,讓他在西湖美術(shù)專業(yè)學校(浙江美術(shù)專業(yè)學校的前身)學畫畫。那時送孩子學畫畫可不像現(xiàn)在人那樣想得很復雜,那是很高雅的行為,無關(guān)乎畫家獨特的人生觀世界觀和日后的生存問題。
只是王海南當初沒有想到,這樣一個天資聰穎的兒子,他寄予了無限期望的孩子,日后竟然真的就成了一個典型的落寞于世、特立獨行的畫家。就跟他的名字一樣,成了個寂然之子……
1937年,對日抗戰(zhàn)前夕,幾乎全國著名的畫家都跑到重慶去了,像傅抱石、潘天壽、豐子愷、徐悲鴻、關(guān)良等,山東的王寂子、劉魯生、卓啟俊也在其中,他們是學習繪畫的學生。這些人中,有學習西方畫派技法的,有沿襲傳統(tǒng)畫法的,有畫漫畫的,有中西合璧的,于是重慶就成了一個難得的畫家薈萃、相互交流技藝的好地方。
有一天,王寂子跟卓啟俊上徐悲鴻家玩,徐悲鴻也正在家。他們看到桌子上有徐悲鴻的印章,于是突發(fā)奇想,拿著他的印章蓋在了兩張紙上,然后把這兩張紙帶回去了。那時畫家之間的交往很簡單,他們覺得把朋友的章印拿回去不算什么特殊的行為,就是看著玩而已。徐悲鴻也把它不當回事。反正那時,誰將來能出什么大名氣,都還不知道呢。
如果說真有什么用,就是可以拿著這些章印,去鑒別后來市場上徐悲鴻書畫的真假,以及可以作為篆刻家們的資料。
那時正逢上家父的50大壽,頗有孝心的王寂子就找這些畫家給父親畫了兩大本冊頁,其中有徐悲鴻、潘天壽、傅抱石等,后來就帶回濟南了。這兩大本冊頁如果放到書畫拍賣市場熱火朝天的今天,身價恐上億。
回濟南后,王寂子依然過著不知世事艱辛為何物的小少爺生活。
他平時就畫點畫,找濟南的畫家交流畫藝,像魏啟后、黑伯龍、李可染都是他的好朋友,然后自己帶著寵物猴到處逛著玩——非常有個性,絕對讓人過目不忘。他尤其喜歡下館子嘗美食,花錢也從來不去計算。反正家業(yè)還有父親和兩個哥哥維持著,用不著他操心,沒有錢,找寵愛他的家父要就行了。
待到解放后,父親王海南去世了,這么多家產(chǎn)的分配成了王家的大事。兩個哥哥雖然也同情不懂持家守財?shù)耐跫抛樱珵榱思覙I(yè)著想,依然只能跟他分居,不讓他沾染家中的生意。王寂子向來就不愛操心生意瑣事和人情往來,也樂意這樣的安排,就帶著60缸油和其他一些財產(chǎn)離開了王家,開始了獨立的生活。
他的婚姻是父母包辦的,后來他干脆和妻子也離婚了,落得個逍遙自在,兩個女兒都跟著母親。他給了妻子60袋面粉,作為孩子的撫養(yǎng)費用。
分給他的財產(chǎn),他果然很快就花沒了。
剛開始時,他住在鐘樓寺街,在別人家的屋子上搭個吊鋪作為家,被子直接就鋪在地上,每天靠搭一條梯子上下。生活上依然不知簡樸,抱著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態(tài)度去過日子,反正也就他自己一個人。還好濟南的氣候比較干燥少雨,這樣簡陋的居住環(huán)境,不然時間長了對人的健康很不利。
不久后他就徹底的落魄了,連那個棚屋的租金都交不起。50年代中期,他想起來那張蓋滿了徐悲鴻章印的紙了,把它拿去賣了幾塊錢。他又搬到了青龍橋一個修自行車的破院子里,就是一間小屋,一張床,一張桌子,一個爐子,一個菜櫥,不過收拾得很干凈。后來他就一直住在這里。
他維持生活的方式就是賣畫。
晚上在小屋里畫畫,用的是文具店賣的那種普通白紙,一張紙上畫些吉祥花鳥之類的寫意畫,另一張紙裁成兩份,寫成一副對子,這樣就成了一套作品。他一晚上能畫兩三套,然后卷起來,第二天拿到集市上去賣掉。賣得的錢買幾張供第二天晚上畫畫的紙,剩下的就都拿去下館子花掉了。濟南城大大小小的飯館沒有他沒去吃過的。